2010年7月22日星期四

范进中举

  范进考完公务员回家,母亲,妻子俱各欢喜。正待烧锅做饭,只见他丈人胡屠户,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,走了进来。范进向他作揖,坐下。胡屠户道:"我自倒运,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,历年以来,不知累了我多少。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,带挈你过了公务员初试,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。"范进唯唯连声,叫浑家把肠子煮了,烫起酒来,在出租屋外的天台下坐着。母亲自和媳妇在公共厨房造饭。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:"你如今既过了公务员初试,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。比如我这行事里,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,又是你的长亲,你怎敢在我们跟前装大?若是家门口这些私企的,个体户的,不过是些卢瑟,你若同他拱手作揖,平起平坐,这就是坏了政府规矩,连我脸上都无光了。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,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,免得惹人笑话。"范进道:"岳父见教的是。"胡屠户又道:"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。老人家每日小菜饭,想也难过。我女孩儿也吃些。自从进了你家门,这十几年,不知瘦肉可曾吃过两三回哩!可怜!可怜!"说罢,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。吃到日西时分,胡屠户吃的醺醺的。这里母子两个,千恩万谢。屠户横披了衣服,腆着肚子去了。










  次日,范进少不得拜拜同学。魏好古又约了一班一起考公务员的朋友,彼此来往。因是过了初试,一起蹭了几顿饭。不觉到了六月尽间,这些通过初试的人约范进去复试。范进思忖自己应该能通过复试,走去同丈人商议,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,骂了个狗血喷头,道:"不要失了你的时了!你自己只觉得过了初试,就'癞虾蟆想吃起天鹅肉'来!我听见人说,就是复试时,也不是你能力,还是大领导们看见你考了多次,不过意,打算舍与你个临编。如今痴心就想当期公务员来!这些公务员的都是“富二代”“官二代”你不看见西安府上些个公务员老爷,各个家万贯家私,一个个方面大耳?像你这尖嘴猴腮,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!不三不四,就想天鹅屁吃!趁早收了这心,明年在小私企里替你寻一个文书,每月寻千把块工资,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!你问我借费用活动,我一天杀一个猪还给不起城管检疫,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,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!"一顿夹七夹八,骂的范进摸门不着。辞了丈人回来,自心里想:"宗师说我火候已到,自古无场外的公务员,如不进去考他一考,如何甘心?"因向几个同案商议,瞒着丈人,到西安城里复试。出了场,即使回家。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。被胡屠户知道,又骂了一顿。







  到通知那日,家里没有早饭米,母亲吩咐范进道:"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,你快拿到市场上去卖了,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,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。"范进慌忙抱了鸡,走出门去。才去不到两个时候,只听得一片声警笛响,一辆面包闯将来。那三个人下了车,把车横在大楼下,一片声叫道:"快请范老爷出来,恭喜高中了!"母亲不知是甚事,吓得躲在屋里;听见了,方敢伸出头来,说道:"诸位城管大爷请坐,小儿方才出去了。"那些报录人道:"原来是老太太。"大家簇拥着要喜钱。正在吵闹,又是几辆车到了,挤了一屋的人,楼顶天台都坐满了。邻居都来了,挤着看,老太太没奈何,只得央及一个邻居去寻他儿子。







  那邻居飞奔到市场上,一地里寻不见;直寻到小寨东头,见范进抱着鸡,手里插个草标,一步一踱的,东张西望,在那里寻人买。邻居道:"范相公,快些回去!你恭喜中了公务员,报喜人挤了一屋里。"范进道是哄他,只装不听见,低着头往前走。邻居见他不理,走上来,就要夺他手里的鸡。范进道:"你夺我的鸡怎的?你又不买。"邻居道:"你过了复试了,叫你家去打发人员哩。"范进道:"老大,你晓得我刚过复试,就算过了复试也未必得进,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?我又不同你顽,你自回去罢鸡。"邻居见他不信,劈手把鸡夺下,掼在地下,一把拉了回来。各个领导见了道"好了,范先生回来了。"正要拥着他说话,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,见中间碘钨灯已经升挂起来,一个美女正对镜头道:"感谢党、感谢国家、总理日前见到的穷困考生成绩优异、被录为省直公务员,为城管局长助理。"







  范进不看便罢,看了一遍,又念一启蒙,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,笑了一声,道:"噫!好了!我过了!"说着,往后一交跌倒,牙关咬紧,不省人事。老太太慌了,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。他爬将起来,又拍着手大笑道:"噫!好!我过了!"笑着,不由分说,就往门外飞跑,把CCAV和大家吓了一跳。跌撞下楼不多路,一身撞在身边一个停着的土方车边,挣起来,头发都跌散了,两手黄泥,淋淋漓漓一身的水。众人拉他不住,拍着笑着,一直走到雁塔路上去了。众人大眼望小眼,一齐道:"原来这孩子欢喜疯了。"老太太哭道:"怎生这样苦命的事!中了一个甚么公务员,就得了这拙病!这一疯了,几时才得好?"娘子胡氏道:"早上好好出去,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!却是如何是好?"众邻居劝道:"老太太不要心慌。去年范先生被张家老爷举报说专业不对最后顶掉公务员了,也不过心慌慌半月就好了。"







  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,有拿稠酒来的,也有背了斗米来的,也有捉两只鸡来的。娘子哭哭啼啼,在厨下收拾齐了,拿在天台下。邻居又搬些桌凳,请城管与AVER的坐着吃酒,商议他这疯了,如何是好。城管内中有一个人道:"在下倒有一个主意,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?"众人问:"如何主意?"那人道:"范老爷平日可有怕的人?他只因欢喜狠了,痰涌上来,迷了心窍。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,说'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的,你并不曾中。'他这一吓,把痰叶了出来,就明白了。"众邻都拍手道:"这个主意好得紧,妙得紧!范老爷怕的,莫过于肉案上的胡老爹。好了!快寻胡老爹来。他想还不知道,在好又多卖肉哩。"又一个人道;"在好又多卖肉,他倒好知道了;他从五更鼓就往杨凌迎猪,还不曾回来。快些迎着去寻他。"







  一个人飞奔去迎,走到半路,遇着胡屠户来,后面跟着一个烧汤的二汉,提着七八斤肉,几张购物卡,正来贺喜。进门见了老太太,老太太大哭着告诉了一番。胡屠户诧异道:"难道这等没福?"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。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,走了出来。众人如此这般,同他商议。胡屠户作难道:"虽然是我女婿,如今却做了公务员,就是天上的星宿。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!我听得协警们说:打了政府的官太太,就要拿去先行记过,清除出公安队伍,永不得翻身。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!"邻居内一个尖酸的人说道:"罢么!胡老爹,你每日和检疫厮混,死猪肉病猪肉不知买了多少,现在能把范老爷打醒了,教好了女婿的病,日后还有谁敢动你?"AV的记者道:"不要只管讲笑话。胡老爹,你赶快,我们今天晚上要上新闻联播给总理看呢。"屠户被众人局不过,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,壮一壮胆,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,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,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,走上集去。众邻居五六个都跟着走。老太太赶出来叫道:"亲家,你只可吓他一吓,却不要把他打伤了!"众邻居道:"这自然,何消吩咐。"说着,一直去了。







  来到小寨上,只见范进正在一个邮局门口站着,散着头发,满脸污泥,鞋都跑掉了一只,兀自拍着掌,口里叫道:"通过了!通过了!"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,说道:"该死的畜生!你通过了个球?"一个嘴巴打将去。记者和邻居见这模样,忍不住的笑。不想胡屠户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,心里到底还是怕的,那手早颤起来,不敢打到第二下。范进因这一嘴马,却也打晕了,昏倒在地。众邻居一齐上前,替他抹胸口,捶背心,舞了半日,渐渐喘息过来,眼睛明亮,不疯了。众人扶起,借邮局门口一个看自行车的板凳上坐着。胡屠户站在一边,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将起来;自己看时,把个巴掌仰着,再也弯不过来。自己心里懊恼道:"果然政府'官老爷'是打不得的,而今TG计较起来了。"想一想,更疼的狠了,连忙向身边蒙古大夫讨了个膏药帖着。







  范进看了众人,说道:"我怎么坐在这里?"又道:"我这半日,昏昏沉沉,如在梦里一般。"众邻居道:"老爷,恭喜通过公务员了。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痰,方才吐出几口痰来了,好了。快请回家去接受记者参访。"范进说道:"是了。我也记得是中的城管助理。"范进一面自绾了头发,一面问修车老头借了一盆水洗洗脸。一个邻居早把那一只鞋寻了来,替他穿上。见丈人在跟前,恐怕又要来骂。







  上了天台,屠户高声叫道:"老爷回府了!"老太太迎着出来,见儿子不疯,喜从天降。CCAV已经安排好了斗大字的稿子,一连声的开始采访。范进与母亲丈人念过镜头后的稿子后。胡屠户再三不安道:"些须几个钱,不够我赏人。"范进又谢了邻居。正待坐下,早看见一个体面的城管,手里拿着一个大红信封,飞跑了进来:"张局长来拜新中的范老爷。"说毕,电梯已是到了天台。胡屠户忙躲进窝棚里,不敢出来。大家各自散了。







  范进迎了出去,只见那张局长下了轿进来,一身笔挺西服。他是建设局出身,现在正当建设局副局长的,同范进让了进来,到堂屋内分宾主坐下。张局长攀谈道:"当年因公上书,累兄弟不能入职、一向有失亲近。"范进道:"晚生久仰老先生,只是无缘,不曾拜会。"张局长道:"适才一想、当年之事太过鲁莽,兄弟莫嫌老哥孟浪,也是闺女学习太差。"范进道:"晚生侥幸,实是有愧。却幸得再次通过,可为欣喜。"张局长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,说道:"世先生果是清贫。"随在跟的司机手里拿过张卡来,说道:"老哥却也无以为敬,谨具购物卡一张,世先生权且收着。这华居其实住不得,将来当事拜往,俱不甚便,弟有空房一所,就在大雁塔东,三居两厅,虽不轩敞,也还干净,就送与世先生;搬到那里去住,早晚也好请教些。"范进再三推辞,张局长急了,道:"你我年谊世好,就如至亲骨肉一般;若要如此,就是见外了。"范进收下,作辑谢了。又说了一会,打躬作别。胡屠户直等他奥迪开走,才敢走出堂屋来。







  范进即将购物卡去好又多查看,足足五万,叫胡屠户进来,递与他道:"方才费老爹的心,拿了五千来。这五万,老爹拿了去。"屠户把卡攥在手里紧紧的,把拳头舒过来,道:"这个,你且收着。我原是贺你的,怎好又拿了回去?"范进道:"眼见得我这里还有几百块,若用完了,再来问老爹讨来用。"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,往腰里揣,口里说道:"也罢,你而今上有总理关系、下有局长巴结,何愁没有费用?政府的钱,说起来不是想拿就拿!日后我做了政府采购定点屠宰,一年就是无事,流水也要四五十万,这个何足为奇!"又转回头来望着女儿,说道:"我早上拿了钱来,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,我说:'姑老爷今非昔比,少不得有人把票子送上门来给,只怕姑老爷还不希罕。'今日果不其然!如今拿了这许多卡家去,骂死这砍头短命的奴才!"说了一会,千恩万谢,低着头,笑迷迷的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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